2011年12月6日星期二

香港舊書店的奇葩

上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可說是香港舊書業的黃金年代。旺角洗衣街上經營舊書的書店,開到成行成市。全世界的圖書館都在香港實施「地毯式」的搜購:任何來自中國出版社的中文書,都成為哄搶的對象。中國內地的出版冰凍期,造成了整個海外地區書界的震動。

 成立於1968年的新亞圖書中心,從事絕版中文舊書業已43年,在人潮湧湧的旺角,是大浪淘沙後的奇跡。  
 作為今年「第五屆香港國際古書展」的合作單位,新亞圖書中心將在書展期間舉辦「第七屆舊書字畫拍賣會」。焦點拍品之一是張愛玲給自己的《張看》寫下的10頁序言真跡,底價8萬港幣。「拍賣界有關張愛玲的手跡拍品並不多見,僅有的一次是她寫的一份手稿,才70個字,最後拍出了5萬港幣。」新亞圖書中心老闆蘇庚哲對記者說。其他值得留意的,還有一批辛亥革命時期的版畫和官方印刷海報,是當時在中國的美國傳教士寄送回國做募款之用,生動的宣傳畫成為當時中國民眾貧苦生活狀況的有力寫照。
 「舊書也講潮流,像張愛玲、辛亥革命、汪精衛偽政府,還有蔣介石,一直以來都是熱門。」蘇老闆穿著一件中山裝襯衫,頭髮烏黑,神情平和,說話不疾不徐,有教書先生的文氣。圖書中心雖然搬過好幾次家,但都出不了旺角一帶。所謂圖書中心,與一間普通的二手書店無異,佔地600呎,大部分都是內地出版的各種舊版文史書籍。別人是越搬越小,直至徹底結業。他的書店就如一株培育在封閉生態瓶中的植物,新陳代謝無限循環。
 蘇老闆21歲開始經營書店,嗜書如命。畢業於珠海學院文史系,同學都嚮往大公司和政府部門一展雄志,熟識的長輩見到他,總難掩惋惜之情,困守一間書局簡直浪費才能。兼職是珠海學院的教書先生,全職才是書店老闆,只有他心裡最清楚,那需要怎樣的passion。他大部分時間都坐在書店看書,一本一本的解決掉,一面的營養輸出給了課堂上的學生,另一面,拿些書中的邊角餘料、八卦野史為報紙寫專欄。「我敢說,很少有人讀過的中文書有我多。」40多年下來,書店是否越來越難做?「沒有啊。」他笑笑,笑容中有著「不好意思,答案讓你失望了」的尷尬。
 「會到這裡來買書的人都是很特殊的一群人。很奇怪的,我的書店經營了這麼久,幾乎全是清一色的男性顧客。」唯一的女性常客,是香港文化史的重要人物小思。「她也一直沒有組建家庭。」很多光顧舊書店的男性,與老婆吵了架,就跑到書店來消解愁苦。「到這裡買書的人,都不會是那種從書的第一頁看到最後一頁的。他們進來摸摸書皮,隨便翻兩頁就買回家。有的甚至連膠皮都沒拆,原樣買走的,再原樣賣出來。家裡本來就狹小,卻給書佔了一大半,老婆當然不高興。」書店從來不進潮流書,買書者、賣書者,偏門口味最見背後的人情人世。
 如果時光倒流40年,開書店也許真的能發達。現位於西洋菜街一棟商廈16樓的新亞圖書,是蘇老闆自己的物業。97年移民加拿大多倫多,他發現多倫多的華人缺乏精神糧食,隨後在當地最旺的商場內租下舖面,開辦同樣性質的「懷鄉書房」,每月一次從香港搬運書籍飄洋過海。吃的都是上世紀6070年代的「老底」。
中文圖書海底撈寶
 70年代末他與友人合辦圖書公司,負責公司絕版舊書的海外郵購。「文革時期,內地出版社只出版毛選、毛語錄和馬恩列斯的書,其他的書籍瞬間消失。結果,全世界的圖書館都跑到香港瘋狂收購內地出版社之前出過的書。最熱鬧的時候,全香港有300多間書店做賣書的生意。」圖書館重視的是書籍資源,看重內容,結果連一本書的拷貝版也買,不惜血本。美國國會圖書館也成為蘇老闆的常客。「他們是全世界除內地之外中文書種類最多最齊的圖書館。」
 「那時候,我們這樣的香港書店為中文書的保存以及對外的引介做出了很大的貢獻。」蘇老闆說:「現在的香港國際古書展,它的角色也猶如當年,就是把香港的傳統文化推薦給外國,也將外國的帶進來。」
 蘇老闆86歲的母親是平日的店主,訪問期間,見她不停的做各種書本整理。「對書店的熱情,也沒有人比得上我吧!雖然這麼說好像不那麼謙虛。」蘇老闆講了一個故事,80年代初,內地的一間華東出版局邀請幾間香港書店的店長去寧波交流、旅遊。行程的最後一天,舉辦方問大家想不想去明代藏書樓天一閣看看。「在場的行家們除了我都不想去,他們說,平時每天都對著書,好不容易出來玩玩,就不想再看書了。」結果蘇老闆悻悻而歸,「那時天一閣的藏書是可以拿出來親手摸摸的,現在都成文物鎖緊箱子裡了。」他腸子都悔青了。
 一有空,蘇老闆還是會跑到世界各地看書,參加書展,而他的書店也成為昔日書店一條街碩果僅存的見證。聊天中,聽說附近的一間大型教科書文具店剛剛搬走。「那塊地方賣了2億多港幣。」他的言語中淡淡的,那些對他,只是數字,只是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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